华侨网 新视界 【新視界】中國古代謀略的動物行為學詮釋舉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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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視界】中國古代謀略的動物行為學詮釋舉隅

邵 鵬
(天津行政學院)

任定成
(山西大學)

【引言】謀略,作為人類應對複雜社會互動,尤其是在沖突與競爭環境中尋求最優解的高級智慧,在中國文化傳統中享有崇高地位。其精髓,如《孫子兵法》所倡導的“上兵伐謀”、“不戰而屈人之兵”,追求的是一種成本最低、效益最高的解決路徑,深刻體現了以智取勝、以弱勝強、以柔克剛的東方哲學。數千年來,浩瀚的史籍與絢爛的文學共同構築了一個充滿謀略智慧的世界,無數經典案例深入人心。

然而,若僅從人文與歷史的角度解讀這些謀略,往往易於陷入就事論事的敘事,或賦予其過度神秘化的色彩。現代科學視角要求我們,任何有效的策略都必須建立在對行為主體(包括個體與群體)的客觀實力、所處環境及內在動機的系統分析之上。在此背景下,動物行為學(Ethology)作為一門研究動物(自然包括人類)行為模式、機制與進化意義的自然科學,為我們提供了一個全新的、堅實的研究框架。它跨越了人文與科學的鴻溝,使我們得以從攻擊與防御、利他與合作、領地與資源競爭等生物本能層面,重新審視與詮釋中國古代謀略的深層邏輯。

本文即是一次初步的嘗試。我們將借鑒動物行為學中關於爭鬥策略、利他主義、領地行為等經典理論,分別對應闡釋中國古代的經典謀略案例,如“當陽之吼”、“破釜沈舟”之於資源競爭,“漢匈聯姻”、“蘇秦合縱”之於政治聯盟,“修長城”、“挾天子”之於空間與權力控制。我們期望,這種跨學科的解讀,不僅能揭示人類謀略行為中潛藏的“動物性”根基,也能為理解人類社會行為的普遍規律提供有益啟示。

一、當陽之吼、破釜沉舟與資源占有潛力(RHP)的博弈

在自然界的生存競爭中,動物個體間為爭奪食物、領地、配偶等稀缺資源而發生的沖突是常態。然而,並非所有沖突都必然導致你死我活的肉體搏殺。大量觀察表明,動物會發展出一套複雜的評估與信號傳遞系統,用以在投入實際戰鬥前判斷勝負概率,從而避免不必要的能量消耗和身體傷害。這套系統的核心,在於對“資源占有潛力”(Resource Holding Potential, RHP)的評估與展示。

RHP是一個綜合性的概念,指個體在沖突中能夠保有和控制有價值資源的潛在能力。它通常與一系列可觀測或可感知的指標正相關,例如:體型大小、武器(如角、爪、牙)的威力、當前的營養與健康狀況、過往的戰鬥經驗以及年齡所代表的成熟度等。RHP較高的一方,在沖突中獲勝的概率更大。因此,在多數情況下,當雙方通過某種形式的“炫耀”(display)行為清晰展示各自的RHP後,劣勢方往往會主動選擇退卻(鴿策略),這對其而言是一種符合進化理性的經濟選擇——節省了時間與能量,並規避了受傷或死亡的高風險。

人類戰爭,作為一種高度組織化的群體沖突,其底層邏輯與動物的資源競爭有著驚人的相似性。中國古代軍事家雖未提出RHP這一概念,但其謀略思想的核心,正是建立在對敵我雙方實力(即廣義RHP)的精確評估與巧妙操控之上。當雙方存在明顯不對稱時,通過謀略的運用,完全可以實現“不戰而屈人之兵”的理想境界。

1. 當陽之吼:高RHP的威懾性炫耀

《三國志‧張飛傳》記載的“當陽之吼”,是展示高RHP以達成戰略目標的經典案例。當時,劉備(161—223)在當陽長阪坡被曹操(155—220)的精銳騎兵追擊,形勢危如累卵。張飛(?—221)臨危受命,率二十余騎斷後。他的策略並非埋伏或偷襲,而是“據水斷橋,瞋目橫矛”,並發出雷霆之吼:“身是張益德也,可來共決死!”這一行為,從動物行為學角度看,是一種極其典型的高RHP炫耀。他通過占據有利地形(據水)、破壞退路(斷橋)強化了決絕的姿態,更通過個人威名(“張益德”的標識)和極具攻擊性的肢體語言(瞋目橫矛)與聲音信號(怒吼),將自身極高的個體RHP(勇猛善戰的聲譽與體魄)淋漓盡致地展示給對手。

曹操的騎兵在面對這一清晰無誤的高RHP信號時,其反應與許多動物在遭遇更強競爭者時如出一轍:他們“皆無敢近者”。曹軍選擇了回避直接沖突的“鴿策略”。這是因為,盡管曹軍在整體軍力上占據絕對優勢,但在長阪橋頭這一特定的時空節點上,張飛個人所代表的局部RHP形成了強大的威懾。強行進攻意味著即便獲勝,先鋒部隊也必然要付出慘重代價。張飛通過成功的炫耀行為,放大了己方在微觀戰場上的相對實力,從而實現了戰略目的,這正是不折不扣的“不戰而屈人之兵”。

2. 破釜沉舟:動機強度對RHP的補償與超越

RHP並非一個完全客觀、靜態的數值。除了上述的“硬件”指標外,個體的“冒險意願”或“動機強度”是構成其有效RHP的另一關鍵軟性要素。動物行為學研究發現,個體對特定資源的“估值”會因其內在狀態而劇烈波動。例如,一只饑餓已久的動物,對於食物的估值會遠高於一只飽腹的動物;一只處於繁殖期的雄性,對於配偶的爭奪意願會空前強烈。這種高估值會轉化為極高的動機強度,使得即使其在體型、力量等傳統RHP指標上處於劣勢,也可能爆發出超常的戰鬥力,甚至戰勝硬件更強的對手。

中國歷史上膾炙人口的“破釜沉舟”戰例,完美詮釋了動機強度如何彌補乃至超越硬件RHP的不足。《史記‧項羽本紀》載,項羽(前232─前202)在與秦軍主力決戰前,下令全軍“皆沉船,破釜甑,燒廬舍,持三日糧”。這一系列行為,從表面上看,是主動放棄了後勤保障與退路,實質上是誇張地降低了軍隊的硬件RHP。然而,其深層用意在於,通過制造“不勝則死”的絕對困境,極大地提升了每一位士兵對“勝利”這一生存資源的估值。當勝利成為生存的唯一選項時,全軍上下的戰鬥動機被激發至頂點。

此時,楚軍士兵的“資源值”(Resource Value)即他們對勝利所賦予的主觀價值,被提升到了極限。這種極高的動機強度,有效地補償了他們因缺乏退路而降低的硬件RHP,使得整體的有效RHP不降反升。最終,楚軍“九戰,絕其甬道,大破之”,創造了以少勝多的軍事奇跡。此謀略揭示了爭鬥中一個關鍵原理:勝負不僅取決於誰更強壯(RHP高),也取決於誰更願意為勝利付出代價(動機強)。在這一點上,人類與動物在漫長的進化中共享著同一行為邏輯。

3. 李廣疑敵:信息不對稱下的虛張聲勢

在動物界,當雙方RHP對比並非懸殊,或信息傳遞不完整、不準確時,“欺騙”策略便應運而生。弱勢一方可能會通過誇大自身體型(如豎立毛發)、增強聲音威懾或做出不符合其真實實力的進攻姿態,來誤導對手,使其高估己方的RHP,從而不敢應戰或主動退卻。這種“虛張聲勢”(Bluff)本質上是一種信息戰。

漢代名將李廣(?—前119)的百騎退敵,便是此策略的精彩演繹。《史記‧李將軍列傳》記載,李廣率百騎遭遇匈奴數千騎。正常情況下,百騎對數千騎,RHP對比極度懸殊,撤退是理性選擇。但李廣深知,此時若逃,必被追擊殲滅。他反其道而行,不僅不逃,反而下令前進至距匈奴陣二里處,下馬解鞍,臥地休息。這一系列行為,向匈奴傳遞了一個極其矛盾且危險的信號:一支小分隊敢於如此逼近且姿態悠閒,其背後極有可能埋伏著大軍(高RHP支援)。李廣成功地扮演了一個“高RHP誘餌”的角色。

匈奴的決策過程體現了在信息不確定下的風險規避:他們無法確定李廣的真實RHP(是否有伏兵),但進攻一個可能是誘餌的目標,風險極高(可能陷入重圍)。於是,“胡兵終怪之,不敢擊”,直至半夜引兵而去。李廣通過精心設計的炫耀行為(前進、解鞍),制造了信息迷霧,誤導了對手的RHP判斷,從而在絕對劣勢下保全了部隊,實現了戰術目標。

二、漢匈聯姻、蘇秦合縱與利他主義的進化邏輯

自1960年代以來,生物學研究逐漸打破了“自然界純粹是自私與競爭”的簡單圖景,廣泛存在的利他行為及其進化機制成為研究熱點。主流理論認為,利他行為主要可通過“親緣選擇”與“互惠利他”兩種機制得以進化。這兩種機制,為我們理解中國古代政治中複雜的聯盟與合作謀略,提供了深刻的科學注腳。

1. 漢匈聯姻:親緣選擇理論的政治實踐

漢密爾頓(William D. Hamilton,1936—2000)提出的親緣選擇理論指出,一個個體之所以會做出犧牲自身利益(降低自身“適合度”)以幫助其他個體的行為,是因為施惠者與受惠者之間共享一定比例的相同基因。幫助親屬生存與繁殖,實際上是在以另一種方式傳播自身的基因。因此,親緣關係越近,利他行為的發生頻率與強度通常就越高。這一“自然律”在社會性昆蟲、鳥類、哺乳類乃至人類社會中普遍適用。

中國歷史上源遠流長的“政治聯姻”,正是親緣選擇理論在宏觀政治層面的生動體現。西漢初年,劉敬(婁敬)向劉邦(前256/前247-前195)提出的與匈奴和親之策,便是其中的典範。他建議將嫡長公主嫁給匈奴單於,其長遠規劃是:“冒頓在,固為子婿;死,則外孫為單於。豈嘗聞外孫敢與大父抗禮者哉?兵可無戰以漸臣也。”這一策略的核心,是試圖通過建立穩固的血緣紐帶,將漢朝的政治基因(文化、制度、影響力)悄然植入匈奴的權力核心。在親緣關係的倫理框架下,未來的匈奴統治者(漢朝皇帝的外孫)對漢朝的態度必然會發生變化,從而緩解敵對,促進合作,最終實現“漸臣”的政治目標。

同樣,在三國時期,東吳之主通過婚姻與重臣周瑜結為“骨肉之恩”(連襟),這種擬親緣關係的締結,極大地強化了周瑜對孫氏政權的忠誠度。當曹操派蔣幹遊說周瑜時,周瑜以“內結骨肉之恩,言行計從,禍福共之”回絕,清晰地表明了親緣關係在維繫政治同盟中的強大凝聚力。這些都是利用親緣利他本能來鞏固內部團結、增強集團競爭力的成功謀略。

2. 蘇秦合縱:互惠利他主義的利益聯盟

互惠利他理論由特里弗斯(Robert L. Trivers,1943— )等人系統闡述,它解釋了無親緣關係的個體之間為何也會出現利他行為。其核心在於“投桃報李”——個體此次冒著一定風險(降低自身暫時適合度)幫助另一個體,是期望在未來某個時刻能得到對方更大的回報,從而在長遠來看提升自身的整體適合度。這種合作模式的成立,需要滿足幾個關鍵條件。

戰國時期,蘇秦(?—前284/前317)倡導東方六國“合縱”以抗強秦,堪稱人類歷史上一次大規模的、複雜的互惠利他聯盟實踐。我們可以用互惠利他的框架對其進行分析:

條件一:施惠需付出代價。合縱聯盟中,每個成員國都需要承諾在盟友遭受攻擊時出兵相助,並可能需要在經濟、物資上做出貢獻。這意味著它們需要讓渡部分自身利益(降低本國短期適合度)。

條件二:施惠需使受惠者受益。當一個成員國受到秦國威脅時,其他盟國的援助能使其轉危為安,保全社稷。這極大地提高了受援國的生存適合度。

條件三:合作總收益大於零和。如果六國不聯盟,將被秦國各個擊破,集體覆滅。而聯合起來,雖各有付出,但能形成戰略均勢,保全國家。這是一個典型的非零和博弈,合作帶來的總收益遠大於各國不結盟孤立收益之和。

條件四:回報的非即時性。援助行為與獲得回報(他國未來的援助或自身安全的保障)並非同時發生,存在時間差。聯盟的價值在於提供一種長期的安全預期,而不是像在集市上那樣現場即時交易。

條件五:識別與懲罰“騙子”。聯盟必須有能力發現並懲罰背盟者(不履行援助義務的國家)。歷史上,張儀(?—前309)推行“連橫”之策,正是利用並放大六國之間的猜疑與背叛傾向,從而瓦解合縱。這反證了識別機制的重要性。

條件六:存在重復互動的機會。六國地理位置相鄰,面臨共同的長期威脅(秦國),這意味著它們之間有大量未來互助的可能性,使得當前的投資(施惠)具有期待回報的價值。

蘇秦的合縱之策,本質上是通過一套制度設計,將六個獨立政體的短期利益與長期安全綁定,構建一個基於互惠利他邏輯的集體安全體系。

3. 質子生境:環境馴化與混合利他

“納質為押”是中國古代另一種維繫政治平衡與信任的常見手段。諸侯國或附屬國將太子、公子等重要人物送往中央王朝或盟主國作為人質,即“質子”。這一行為,可以看作是聯盟中“損己”(交出重要人質以示誠意)的一部分。然而,入質國對待質子的方式,往往超出簡單的羈押,而是給予優渥的待遇,甚至授予官職、允許聯姻。

從動物行為學角度看,這類似於“生境選擇”中的印痕效應。動物在早期發育階段如果處於某種特定環境中,會對其產生偏好,並影響其成年後的生境選擇。入質國通過為質子提供優越的“生境”(生活環境、文化氛圍、政治待遇),使其在成長關鍵期對入質國產生好感與認同。當這些質子日後歸國執政,這種早期形成的積極印象會持續發揮作用,使他們更傾向於與入質國保持友好關係。唐代將質子納入宮廷侍衛系統,清代通過聯姻(如建寧公主嫁吳三桂之子)籠絡藩鎮子弟,都是此策略的運用。

由此可見,質子制度不僅是一種威懾性的抵押行為,更是一種長線的投資,它通過環境馴化與情感聯結,將原本的“損己”代價,轉化為未來獲取政治回報的資本,體現了利他行為中代價與收益在時空上的複雜轉換。

三、修長城、挾天子與領地行為的文化表達

領地行為是動物界最普遍的行為策略之一。動物通過占有、標記和保衛一個特定的空間區域(領地),來確保食物、水源、巢穴、配偶等關鍵資源的穩定獲取。領地具有固定性、排他性,並且是擁有者最積極防衛的對象。人類,作為一種高度社會化的動物,其領土意識與邊界行為,無疑與這種進化而來的生物本能密切相關。盡管人類的領地行為披上了國家、主權、文化、法律等複雜的外衣,但其底層動力機制,仍可追溯至對生存與發展資源的控制與保衛。

1. 守城戰:領地守衛中的RHP強化效應

動物行為學觀察到一個普遍現象:領地占有者在對抗入侵者時,通常享有“主場優勢”,勝率更高。這是因為:第一,占有者熟悉領地內的地形、資源分布;第二,領地對占有者而言蘊含了極高的資源值,失去領地可能意味著生存危機,因此其防衛動機極其強烈;第三,入侵者往往是在試探性擴張,其冒險意願相對較低。

中國歷史上眾多著名的守城戰,如南朝的盱眙之戰、北魏的玉璧之戰、唐朝的睢陽之戰、明代的寧遠之戰等,都清晰地體現了這一“領地守衛效應”。守城方通常具備以下特點:首先,所守城池多為戰略要地,關乎更大領地的安全;其次,守方充分利用對地形環境的熟悉,修築城墻、挖掘壕溝、儲備糧草器械,進行周密準備;最後,也是最重要的,守城軍民深知城破則家亡,其戰鬥動機(資源值)被提升至極限。正是這種基於領地存亡的強大動機,往往能夠彌補他們在兵力(RHP硬件)上的不足,從而創造出以弱勝強的守城奇跡。這與一只雄性動物在巢穴附近擊退更強壯的入侵者,其行為邏輯如出一轍。

2. 長城:農耕文明的巨型有形領地標記

動物會使用多種方式標記領地邊界,以警示同類,減少不必要的沖突。標記方式包括視覺標記(如狼的抓痕、雄鳥的炫耀場)、聲音標記(如鳥鳴、狼嚎)、氣味標記(如尿液、腺體分泌物)等。人類則將其發展為更複雜、更持久的物質形態,其中最為壯觀的體現,便是中國的萬里長城。

長城,是戰國時期各國築墻自守傳統的集大成者,其後由秦漢等王朝持續修建與連貫。它是一條宏大、連續、可見的邊界線,是農業文明用以區隔遊牧文明、宣示資源控制範圍的巨型“有形領地標記”。它的修建,是農業政權在“資源需求”與“防御成本”之間進行權衡的理性選擇。領地並非越大越好,過大的領地意味著防衛成本急劇上升。長城,實際上標定了在當時的科技、經濟與軍事條件下,中原王朝所能有效控制和願意投入資源保衛的農業區域的北方極限。

這道標記不僅劃分了地理空間,更塑造了數千年的文明互動格局。長城以南,是精耕細作的農耕經濟;以北,是逐水草而居的遊牧經濟。遊牧經濟的非自足性,驅動著草原民族不斷嘗試突破這道邊界以獲取資源。因此,長城沿線成為了兩種生計方式、兩種文明形態持續進行資源競爭與交換的前沿。盡管修建長城耗費了巨大的人力物力,甚至被視為秦朝速亡的原因之一,但從長遠看,它為農耕文明提供了一個相對穩定的北部屏障,節約了常態化的邊境軍事投入,其戰略價值不容忽視。長城這堵最長時總長度超過2.1萬千米,配有大量城、障、亭、標的複雜“大墻”(the Great Wall)成為世界文化遺產,從某種意義上看,它雖然是人類歷史上最宏大的領地標記,但也遠遠超越了有形領地標記的範疇。

3. 挾天子:權力格局中的無形領地標記

除了有形的物理邊界,人類還發展出更為抽象的“無形領地”概念,即對權力、影響力、合法性等非物理空間資源的控制。筆者與合作者曾於2016年發表文章提出“無形領地標記”的概念,用以描述個體或群體通過符號、儀式、制度等手段,宣示其對特定權力場域的控制權。在中國古代政治中,最具代表性的無形領地標記,莫過於“天命”所歸的“天子”身份。

在“君權神授”的政治哲學中,天子是世俗權力的最高象征,是政治合法性的終極源泉。地方諸侯或權臣所占據的地理空間與權力空間,其合法性在很大程度上來源於天子的授權或認可。因此,控制天子,便意味著掌握了重新定義權力邊界的符號資本。其中最典型的謀略,便是“挾天子以令諸侯”。

《戰國策‧秦策一》中,張儀向秦惠王(前356—前311)獻策,主張“據九鼎,按圖籍,挾天子以令天下,天下莫敢不聽,此王業也。”雖然此策當時未被采納,但其精髓在東漢末年由曹操成功實踐。曹操將流離的漢獻帝迎至許都,“挾天子”以自輔。他利用天子名義發號施令,征討不臣,在政治上占據了絕對的制高點。通過控制天子這一最高權力符號,曹操成功地完成了“無形領地標記”的改寫:他將自己的軍事集團標記為中央王權的合法代表,而將其他割據勢力標記為需要被收服的地方勢力。這不僅賦予了其軍事行動以合法性,更在輿論和人心爭奪戰中取得了巨大優勢。

類似地,歷史上成功的起義領袖,如劉邦)編造“赤帝子斬白蛇”神話,朱元璋(1328—1398)利用“明王出世”的預言,都是在為自己創建新的“無形領地標記”,通過構建“天命所歸”的形象,來爭奪對“天下”這一最大“無形領地”的控制權。

結  語

人類的行為,包括那些被視為高度智慧結晶的謀略,並非憑空產生,其深處潛藏著與生物進化史相連的古老本能。動物行為學以其客觀、系統的分析框架,為我們解讀中國古代謀略提供了一個全新的、富有生命力的自然科學視角。從RHP的評估與操控,到親緣與互惠利他的聯盟構建,再到有形與無形領地的標記與守衛,我們可以看到,人類在政治、軍事舞台上的精彩表演,與動物在生存競爭中的行為策略,存在著深刻的結構性相似。

本文所作的詮釋,僅是跨學科探索的一個開端。這些案例初步表明,對中國謀略文化的理解,不能僅僅停留在人文敘事的層面,而應勇於吸納包括動物行為學在內的現代科學成果,探尋其背後的生物行為基礎。我們誠摯希望,這篇嘗試之作能夠激發起更多生物學、心理學、歷史學、政治學等領域學者的興趣,共同推動對中國智慧乃至人類普遍行為模式的更深層次、更廣維度的研究。當人文的深邃與科學的精確相遇,我們或許能更接近那些驅動歷史與文明發展的底層密碼。

原载:加拿大《华侨时报》2025年10月10日第16和17版“新视野”文化思想学术专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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