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傳統木作刨刀滑過木面而切出來的刨花。
前不久一位長輩在港島購置了一處工作室，基於此前我自己設計了不少傢具以及幫他設計的書桌，都讓他十分滿意，因此他第一時間讓我幫忙設計新工作室的書櫃等，我也如往常一樣接下這個活兒。
為了方便收納和最大化空間利用，這次在設計上我算是絞盡腦汁，最後用三段式摺疊的方式，硬生生將一個一米八的書桌塞進了三十公分寬的書櫃中。當然這一切都需要手作來完成，多虧了一直配合默契的木工師傅完美地完成了這一切，雖然耗費了一整天的心力，最後的成品讓人感到付出的值得。
正因為是完全原創設計及手作的緣故，在整個安裝過程中，免不了許多鑽洞和鋸木的聲音，尤其是當鋸木片鏟過木頭發出呲啦呲啦聲，被衝擊的木屑因為鋸木片的推力和馬達風力而飛揚起來時，彷彿自己一下被帶回到了童年，也是那個充滿了鋸木聲和敲打木鎅刀衝撞木頭的聲音的童年。
我的童年在四川鄉下，外公以前是俄語老師，後來也成為了鄉裏聞名的木匠師傅。因此，我的父母在成家後便就此依託做了木工廠，一方面家裏有個精於此道的木工師傅，另一方面也是大概由於四川盛產木材且多木工製造產業，作為生計來說可能也是不錯選擇。
從我有記憶開始，便好像時時刻刻與木頭緊緊聯結在一起。父母忙於生計，懵懂的我拿着《聽媽媽講故事》坐在木頭堆積的山頭上，悠悠地看完了一本又一本的讀物。四川炎熱的夏天，會在太陽下聞到木頭經由高溫長期暴曬後散發出來的木質香味，尤其是四川特有的柏木，在乾味中一陣陣的松柏味，讓人在燥熱的夏天裏難以忘懷。夏季也是工廠最忙碌的季節，稍大之後的我，也時常跟着父母在工廠裏幹活，多數時候是看着他們將一條條切割好的方形木條一層一層交錯地擺上去，擺到比人還高得多，有時天氣太過炎熱，外婆或媽媽就會為大家煮上一鍋涼茶或綠豆甜水，特別熱的那幾天，還會在旁邊放上藿香正氣水，防止中暑。四川的夏天有時也免不了暴雨，所以還得再給木頭披上紅白藍條紋的塑膠布，防止夏天的暴雨將木頭浸濕。
有時候我也會跟着他們去到成都或綿陽採購木材，在那裏一根根比人還要粗壯、高大得多的原木被工人推進鋸木車床，先是被切成一片片，然後是一條條。工廠裏四處都噴灑着鋸木時飛濺出來的木屑，鋸齒下最多，有時過高之後工人就會用木條去平一平，其他地方的木屑就沒人顧及了。
實際上，我曾一度考慮去做一個木匠，自己對木頭好像有一種天然的親近。小時候，外公會做各種各樣的木頭玩具給我，精緻的寶劍，甚至還有一座翹翹板。與木頭相處的日子裏，感受到那份踏實，簡單的方木頭可以經由設計和組裝便成為各種形制。有時候，我自己也忍不住會動手製作一些盒子、玩偶床之類的小物件，它們好像永遠不會讓你失望。在這個過程中，也構建了我對於木製品的想像力和獨一份的依戀。
鋸木片穿過木頭的聲音對很多人來說是刺耳的，但對我來說確實格外親切。它並不悅耳，卻是陪伴了我成長的聲音，以至於即便已有十多年未再聽到，也不覺陌生。而我最喜歡的其實是傳統木作刨刀滑過木面而切出來的刨花，刀面輕柔擦過木面，木工師傅往往會由後往前勻速推進，然後一層層刨花就從刨刀盒子中間的洞裏一卷一卷地伸出來，同時也帶着木香一齊散發出來。
這次幫前輩設計和安裝書櫃、書桌時，完全沒有預料到會再次聽到久遠的童年裏的聲音，偶爾幫師傅搭手，木屑飛揚起來衝上我的衣服，衝入我的頭髮，也衝進我的鼻孔和眼睛，我靜靜閉上眼，彷彿又回到了那個四川鄉下的木工廠。在那裏，我趴在木頭搭建的高高小山上，翻閱着連環畫和故事讀本，天氣熱時，便飲一飲手邊的涼茶，伴着木屑的香味，我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