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葉梅
記得那年為撰寫長篇報告文學「北京正負電子對撞機建造始末」，採訪了一批科學家，而在採訪中，總有一些科學家不約而同地談到科技的未來以及當代青少年的培養。中國工程院院士葉銘漢先生在接受我的採訪時，開口就問，「現在的孩子們怎麼樣？」
這讓我很吃驚，我本來是想向這位老科學家請教關於「對撞機」，但沒想到他最為關心的是當代的孩子們。接下來的採訪中，有好些科學家都談到類似的話題，我一直印象極深，就想着有機會應該給孩子們講一講這些故事。所幸後來北京少年兒童出版社找到我，約我給孩子們寫一部帶有科普知識的兒童文學小說，於是在其後的幾年裏，我先後寫了兒童小說《北斗牽着我的手》、《天眼帶我看宇宙》，意外受到各地孩子們的歡迎。他們的老師和學校邀約我走進校園，與孩子們作進一步的交流，我們相互提問，相談甚歡。
這個冬日，我來到南京，六朝博物館附近街道上的梧桐樹落葉繽紛，但在一陣陣帶着寒意的北風中，那些粗壯的樹幹依然紋絲不動。另外一些街道旁的銀杏樹葉變得一片金黃，為這座城市鍍上了一層暖意。大江東流，日復一日，有多少悲愴，多少滄桑，又有多少新生和希望，都在這熙熙攘攘如長河一般的人潮之中，代代相傳。
在一雙雙天真無邪的目光注視下，我給孩子們講述那些科學家的故事。先前提到的葉銘漢院士是一位看起來性情溫和、但卻風骨錚錚的人。在我國首部大科學裝置北京正負電子對撞機（BEPC）工程建造的那些年裏，他擔任高能物理研究所的所長，首當其責，但在我採訪他時，他卻談的全都是別人。
葉銘漢院士出生於上海，叔父葉企孫是我國第一代物理學家、教育家，一代宗師，創建了清華大學物理系和理學院，建設了北大物理系的磁學研究室，培養了一大批中國最為優秀的物理學家。葉銘漢先生家風節儉勤勉，說他家兄弟姐妹七個，小時候都是家裏有什麼吃什麼，吃得很簡單，不像現在的父母，總要問孩子你要吃什麼？「我母親從來沒問過這個。筷子頭上出逆子。」葉院士若有所思地說，他的母親常說這句話。
葉院士說他小時候成績不好，算術不及格，那時候數學老師也講不清楚，使得同學對算術都很害怕，沒興趣。他是從初中二年級，成績才漸漸好起來的。他說，現在的人說什麼不要輸在起跑線，其實沒有這個道理的。因為每個人的智力發展都不一樣，有的快，有的就慢。學校一分重點非重點、快慢班，好多孩子就被拋在一邊了。
葉銘漢先生從小就崇拜叔父葉企孫，念完高中二年級，叔父叫他到內陸去，他離開了上海，長途跋涉到了重慶，在那裏高中畢業。一九四四年夏從重慶考進了昆明西南聯大土木系，一九四九年考入清華大學研究院作為碩士研究生，導師是錢三強。
葉院士擔任過高能粒子探測器等一系列重要科研項目的研製。一九八二年參加北京正負電子對撞機總體設計，主持北京譜儀的設計和預製研究、工程設計、部件加工。
就是這樣一位科學家，葉企孫的侄子，李政道的同學，錢三強的弟子，說到國家民族時激情滿懷，而當別人提起他個人的科研成果時卻雲淡風輕。我的長篇報告文學《大對撞》完稿之後，由中國科學院傳播局請了幾位科學家審讀，其中就有葉銘漢先生。後來我看到他審讀後的書稿時，又驚訝又感動。葉院士在書稿的兩側貼了很多紙條，上面寫滿了他的批註，他對書中涉及到的高能物理領域的專業術語進行了認真校正，也對相關的人和事進行了核實，非常嚴謹細緻。在書中，我也有對葉院士所取得的成果有一些表述，而葉院士將其中一句「葉銘漢先生也是有很多著述的」，改為「葉銘漢先生也是有一些著述的」。
我在校園裏，問孩子們是否理解為什麼葉院士要把「很多」改為「一些」？孩子們毫不猶豫地說，那是因為這位老科學家的謙虛。我說是的，我曾捧着那部書稿對葉院士說，您的審讀給了我很大的幫助，您的寶貴意見我都接受，但唯獨這一改動我不能同意，因為您確實是有很多著述的呀。
孩子們會心地笑了起來。
那天走進南京曉莊小學，上到四樓多功能廳的樓道旁，貼着著名教育家陶行知的一些金句：「千教萬教，教人求真；千學萬學，學做真人」「生活即教育，社會即學校」……這所曉莊小學正是陶行知一九二七年三月創辦的，當年他帶着一群青年師生，親手刨土、壘牆、蓋屋，創辦了中國近代教育史上具革命性的「曉莊試驗鄉村師範學校」，後衍生出曉莊小學。
曉莊當時是一片貧瘠的鄉村，如今在原址上重建的曉莊小學綠樹成蔭，鮮花盛開，是為南京市園林式校園。冬日的陽光下，孩子們在操場上歡跳着，陶行知「捧着一顆心來，不帶半根草去」，跨越時代，影響着今天校園裏的一代代師生。
在南京自在城小學，我們和孩子們一起吃了學校的食堂餐，那是學校食堂的大師傅們親手做的，紅燒獅子頭、清筍炒蝦仁、炒青菜、牛尾蘿蔔湯，白米飯，老師說，這是學校普通的一餐，三菜一湯，沒有放味精。
在另一所方興小學的校園門前，立着一塊大石頭，上刻中國書協主席孫曉雲的題字：「芳心報國，文韜武略」。教導主任把我們領到學校的「國防教育館」前，一群孩子正在那裏列隊培訓，教導主任說，「世界不太平，要讓我們的孩子從小就應懂得文韜武略，保家衛國。」
走進南京的一些小學校園，我與孩子們交流的話題是「奮進吧，科學少年」，孩子們會提出各種有關科技和未來的話題，我們一起探討，尋找答案。而每當交流結束時，總會有孩子問：「你什麼時候再來？」
我說還會再來的，因為科學家的故事還有很多很多，我們會接着往下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