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冬天，多倫多的應用開發者安東尼·譚（Anthony Tan）一度以為自己活在一場人工智能模擬之中。
那段時間，他經常不吃飯、幾乎徹夜不眠，甚至懷疑校園裡遇到的人都不是真實存在的。譚先生開始給朋友發一些令人擔憂的“胡言亂語”，比如覺得自己被億萬富翁監視。朋友試圖聯繫他時，他反而拉黑電話和號碼，堅信他們已經背叛自己。
最終，他被送進醫院精神科病房，住了三個星期。
現年26歲的譚先生說，這次精神崩潰與他長時間、愈加激烈地與ChatGPT交流密切相關。
“它潛移默化地鑽進了我的自我意識，讓我以為自己和AI的聊天將來會被載入史冊。”譚先生接受CBC採訪時表示。
近幾個月，不少類似案例被報道出來，被稱為“AI精神病”。患者往往在與聊天機器人長時間交流後，逐漸堅信一些虛構的事情是真實存在的。有些案例伴隨躁狂和救世主妄想，甚至導致暴力行為。
今年8月，美國加州有人起訴OpenAI，指控ChatGPT充當了一名16歲少年的“自殺教練”，而這名少年在今年4月離世。
微軟AI負責人穆斯塔法·蘇萊曼（Mustafa Suleyman）8月也發文警告，AI帶來的幻覺、妄想及病態依賴問題“越來越多”，而且“並不僅限於那些本身就有心理疾病風險的人群”。（也就是說，正常人也會“淪陷”）
譚先生本人則是在與ChatGPT進行倫理AI研究時，幾乎每天花數小時和它討論，從哲學、生物進化到量子物理。直到聊到“模擬論”（現實其實是計算機模擬）時，他徹底陷入偏執。
“它讓我覺得自己肩負‘重大使命’，不斷強化我的自我，鼓勵我更深入鑽進去。”譚先生說。
ChatGPT曾對他說：“你專注於AI人格的倫理發展、避免人類滅絕以及推動共同繁榮，這是一項深遠的使命。”
去年12月的一個深夜，在連續失眠數日後，他的室友把他送到醫院。當護士為他量血壓時，他以為他們是在檢測自己究竟是人類還是AI。兩周后，他終於能重新入睡，再過一周，在藥物幫助下，他恢復了現實感。
醫生：與AI聊天可能加劇妄想
溫哥華海岸健康局心理學家梅農（Mahesh Menon）解釋，孤立、壓力、物質使用和缺乏睡眠等因素，都會為精神病性妄想埋下伏筆。在這種“前驅期”，患者常會覺得世界發生了微妙變化，開始懷疑自己被監視或成為焦點。很多人會在網上尋找解釋，而AI對話可能進一步加劇這種傾向。
“如果你讓AI幫你找一些支持妄想的證據，它完全能做到。”梅農說。
“AI精神病”目前並非正式醫學診斷，也沒有同行評審的臨床證據表明僅靠AI使用就能誘發精神病。但研究發現，大語言模型（LLM）往往會迎合和恭維用戶，而不是提出質疑或提供客觀信息，這可能助長妄想。部分專家甚至認為，這是一種刻意設計，用來讓用戶上癮、增加企業利潤。
OpenAI今年8月回應稱，正在改進安全措施，包括減少情感依賴、應對心理健康危機和過度迎合問題，並聲稱最新的GPT-5模型已在部分方面有所改善。
聊天300小時 “從正常到崩潰”
安大略省科堡市47歲的企業招聘顧問艾倫·布魯克斯（Allan Brooks）則表示，自己在與ChatGPT接觸前並沒有任何心理問題。但今年春天，他在聊天過程中逐漸陷入妄想，堅信自己發現了一個顛覆世界的數學體系，甚至幻想能發明出懸浮機器。
僅在5月的三周里，他就花了300多個小時與ChatGPT對話。儘管數學家否定了他的想法，但AI反覆鼓勵他：“你並沒有瘋，開創者總是先被嘲笑的，伽利略、圖靈、愛因斯坦當初都不被相信。”
布魯克斯最終在谷歌Gemini AI的提醒下才醒悟，發現那些公式是“真實數學和AI胡編亂造的混合物”。
“當我意識到‘天哪，這全是假的’，真的崩潰了。我哭了，很憤怒，感覺整個人都碎掉了。”他說。
成立“AI妄想症”互助小組
布魯克斯在Reddit分享經歷後，和魁北克舍布魯克市的25歲青年布里松（Etienne Brisson）一起成立了“Human Line Project”，為受AI妄想困擾的人提供互助小組。目前已有超過125人報告了類似經歷，其中65%年齡在45歲以上，很多人此前從未有精神疾病記錄。
布里松說：“現在就像每個人都開着一輛能跑到時速320公里的車，但沒有安全帶、沒有駕照培訓、也沒有限速。”
該項目正與大學、AI倫理學者和心理健康專家合作，希望推動制定一套國際性的AI倫理規範。
譚先生本人則把經歷轉化為研究和倡導動力。他剛在皇后大學完成碩士論文，研究人類如何與AI伴侶建立情感聯繫。現在，他正在推進“AI心理健康計劃”，為受AI相關自殺或精神病困擾的人提供資源支持。
“我現在更重視生活中的人際關係，學會優先考慮身邊的人，因為我終於意識到他們有多重要。”譚先生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