抖音平台上阐述哈耶克（Friedrich Hayek，1899—1992）思想的视频点赞量上万，微信公众号平台开设“重读哈耶克”专栏，中国知网（CNKI）收录的“哈耶克”主题期刊文章近40年超过1700篇……这位已故30余年的经济学家，1974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可能从未想过他的思想会在21世纪的中国受到如此关注。实际上，他的思想早在88年前就开始在中国传播，只不过以往没有现在这么热而已。
1 哈耶克亲传弟子周德伟（图片来自网络）
飘逸的思想种子。1930—40年代，哈耶克在西方经济大萧条计划思潮占主导地位的背景下，提出货币干预容易造成经济危机，人为干预经济会导致资源错配与效率低下的主张。同一时期，中国面临内忧外患的严峻局面，社会主流思想围绕救亡图存的主题展开，战时经济的高度统一占主导地位。哈耶克的亲传弟子周德伟（1902—1986）1937年回国后在湖南大学传播哈耶克《物价与生产》《通往奴役之路》手稿中的观点，在教学中形成“有限政府+市场调节”的思想，使湖南大学成为当时自由主义经济学的传播中心，培养了一批关注市场机制的学者。1944年，社会学家潘光旦（1899—1967）在其政论集《自由之路》中评述哈耶克，不赞成其过分抨击计划经济的做法，但仍承认其理论促使人们反思经济制度的优劣。1946年黄尚仁缩译《通往奴役之路》为《统制与自由之辩》，在《民国日报》连载，成为哈耶克著作在中国的首次公开译介。他的理论，在近代中国如同飘荡在空中的种子，尚未找到生长的土壤。
遇到传播的土壤。二战后哈耶克从货币理论、经济周期等具体问题转向对自发秩序与法制建设的系统性探索，提出限制政府的专断权力以保障个人自由，这一主张在当时普遍采取政府宏观调控措施恢复经济的背景下被边缘化，直至1970年代欧美爆发滞涨危机后重获社会关注，1980年代英美保守派当政后进入政策实践层面。1978年改革开放以前，中国大陆的经济思想强调国家力量主导经济。在这一背景下，南开大学校长滕维藻（1917—2008）1958年翻译出版哈耶克早期作品《物价与生产》，1962年与朱宗凤合译出版《通往奴役之路》，对其思想的研究只能在批判哈耶克“计划经济必然导致集权”主张的名义下进行。在台湾，
殷海光（1919—1959）1953年翻译出版《通往奴役之路》，其反对极权的论述在冷战背景下引发对威权体制的反思。经济学家蒋硕杰（1918—1993）借鉴哈耶克的货币理论，为台湾的经济腾飞提供了政策支持。
图2 哈耶克获1974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图片来自网络）
市场经济论的回响。1978年以来，中国开启市场化改革，哈耶克的思想终于迎来共鸣的契机。1988年，他的《个人主义与经济秩序》在中国正式出版，随后《自由秩序原理》《致命的自负》等著作相继引入中国。经过邓正来（1956—2013）、冯克利（1955— ）等人的努力，哈耶克的著作系统汉译出版。哈耶克提出市场通过价格信号协调分散的知识，而计划经济因无法处理海量信息必然低效，这个“知识分散论”为中国的市场调节改革提供了理论支撑，在中国受到重视。经济学家梁小民（1943— ）曾回忆说：“哈耶克让我明白，计划经济的根本问题不是技术不足，而是制度性缺陷。”不过，中国并未全盘接受哈耶克。他的“最小政府”主张与中国的“有为政府+有效市场”模式存在张力。2009年，复旦大学召开“哈耶克学术研讨会”，学者们试图将其理论与中国现实结合，探索一条兼顾市场活力与社会稳定的道路。
知识分散度下降会强化计划经济吗？2008年金融危机后，哈耶克的思想再度引发争议。批评者认为，自由放任导致金融监管缺失，支持者则援引他对货币干预的警告，认为危机恰恰印证了他的预言。在互联网时代，哈耶克思想的传播方式也发生巨变，其金句和思想片段通过短视频、公众号广泛流传，其理论以碎片化形式渗透进公共话题之中。另一方面，在数字经济和人工智能时代，“知识分散”程度正在被数字资源的集成和生成式人工智能的推理所削弱或抵消。“计划经济”和“自由经济”的形态会发生什么变化，计划经济会以新的形态再次占据主导地位吗，哈耶克的思想将会是什么样的处境，这都是值得持续关注的。
作者：孙艺丹（山西大学研究生）
原载：加拿大《华侨时报》2025年8月1日第23版“中国如斯”专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