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共同打造高水平戰略性中馬命運共同體，譜寫睦鄰友好、團結合作新篇章，開啟中馬關係新的“黃金50年”。當地時間4月15日晚，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乘專機抵達吉隆坡，應馬來西亞最高元首易卜拉欣邀請，對馬來西亞進行國事訪問。馬來西亞總理安瓦爾等一行在機場熱情迎接習主席的到訪。16日上午，習近平主席與馬來西亞最高元首易卜拉欣舉行會見。
美國特朗普政府對全世界祭出“對等關稅”的霸淩大棒，還意圖借關稅談判迫使各國“孤立”中國。面對不確定的國際形勢，中國與馬來西亞、東盟國家如何攜手促進合作共贏、推進“一帶一路”倡議高質量發展與人類命運共同體建設？觀察者網(下稱記者)對話馬來西亞前交通部長、亞太“一帶一路”共策會會長翁詩傑先生。
資料圖：馬來西亞前交通部長、亞太“一帶一路”共策會會長翁詩傑
記者：去年是中馬建交50周年。4月17日，中馬兩國發表了關於構建高水平戰略性中馬命運共同體的聯合聲明。這體現了兩國關係發展背後怎樣的政治互信水平？
翁詩傑：中馬兩國外交關係現在達到了一個新的高點。回首過去51年，在1974年那個冷戰最高峰的時期，馬來西亞頂著地緣政治的逆風，是第一個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東盟成員國，也為整個東盟日後跟中國建立外交關係奠定了基礎。
2013年，中馬兩國建立全面戰略夥伴關係，這是一個重要的轉折點。此後十年來，中馬關係一直在朝正向發展，尤其是“一帶一路”倡議全面地在馬來西亞展開。雖然中間偶有顛簸，但我們還是能夠推進“一帶一路”倡議這個旗艦項目。2023年，雙方進一步將外交關係推向另一個高峰，締約構建中馬命運共同體。這是現在熱議的話題。我們看到，迄今東盟已有八個成員國先後與中國締約構建命運共同體，我們希望最終將會推展到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這樣一個高度。
另一方面，從2023年開始，馬來西亞國家高層，包括國王以及總理安瓦爾相繼訪問中國。這次習主席對馬來西亞的回訪，對兩國外交關係的向前推進是一大肯定和助力。
記者：除了“一帶一路”倡議相關的基建投資外，我們看到中馬兩國在新能源車（如寶騰與吉利的合作）、光伏產業還有電商領域的廣泛合作。能否談談中馬兩國深化經貿合作的潛力？
翁詩傑：今天馬來西亞與中國的經貿合作已經不僅僅局限在貨物貿易、投資這一環，而是有了進一步擴展。剛才你提到綠能發展、數字經濟，這幾年來是一路高歌猛進，出乎許多人意料之外。過去我們談論中馬貿易經常離不開貨貿，繞不開傳統的榴蓮、棕櫚油等。
現在，我們看到越來越多的中資企業出海搶灘，包括在馬來西亞“登陸”，尤其在數字經濟、跨境電商等領域起到了帶動作用。這種情況背後主要有兩個原因，一是特朗普第一任內發動的對華貿易戰，直接或間接地催生了全球供應鏈的不斷重塑，許多中資企業也趁勢選擇出海，其中數字經濟和綠能發展是他們選擇的高附加值產業。
4月15日，馬來西亞移動通信網絡運營商U Mobile與華為（馬來西亞）和中興通訊（馬來西亞）舉行5G技術合作簽約儀式 U Mobile官網
另一方面，馬來西亞也具有吸引中資企業的條件。比方說中企要規避美國對供應鏈的施壓，而馬來西亞作為一個相對中立的國家，不管對西方、中國乃至整個全球南方都保持著友好關係。我覺得這是一個極大的優勢。
此外，馬來西亞是屬於多語種的多元社會，這在吸引外資方面是一個優勢。接下來最重要的是馬來西亞如何能夠抓住目前的機遇。尤其是在中馬締約成為命運共同體之後，如何在方方面面繼續向前推進關係的發展。
我們知道，形成命運共同體不僅僅是為經濟合作搭台唱戲。在全球共同面對嚴峻挑戰的今天，我們更有必要多維度地發展中馬雙邊關係。猶記得當年疫情期間，中國給予馬來西亞的援助，讓馬來西亞人感受到國與國之間的溫度，這是一段永不磨滅的記憶。
記者：美國特朗普政府近期對多國（包括對馬來西亞24%）加征的所謂“對等關稅”，另外還有10%的“基準關稅”。雖然他宣布了90天暫緩，全球經濟合作還是面臨嚴重的擾亂與不確定性。請問您身邊有沒有接觸過的本地或中資企業受到影響？他們有哪些應對？
翁詩傑：對於特朗普在4月2日宣布的所謂“對等關稅”，首先我認為這完全“名不正言不順”，毫無“對等”可言。這是單方面地揮動關稅大棒，是一種經濟脅迫。
回過頭來看，馬來西亞，包括大部分東盟成員國向來是外向型經濟體，依賴外貿與投資。從2024年1月份的數據看，我們發現東盟的對美貨貿數額已經超過了對華的數額。東盟出口到美國的貨物占比是15%。
面對突如其來的關稅大棒，東盟國家的出口產業肯定大受影響。馬來西亞的電子制造產業以及制造業預計會首當其沖。在這種情況下，關稅沖擊也波及到許多在馬來西亞的中企。當初他們“登陸”馬來西亞，一定意義上也是為了繞開美國的制裁等限制。
至於未來事態會如何發展？我相信現在沒有人能說得清，尤其是特朗普是一個交易型的政客，剛宣布“對等關稅”後沒幾天又來了個急轉彎，90天暫緩執行，但不包括對中國的關稅。
換句話說，特朗普整個所謂的關稅“大戲”，其實就是瞄準中國，要進一步地迫使中國屈服。這是我們目前都看得十分清楚的。但是特朗普不按照常理出牌，甚至到底關稅稅率是如何計算的，我看除了特朗普本人及少數幕僚，也沒有人搞得清楚。
如果按照特朗普的說法，關稅主要是為了所謂平衡美國對外國的貿易逆差，其實我看並不盡然。我們看到東盟里面三個欠發達的經濟體，即：柬埔寨、老撾和緬甸，分別被加征了49%、48%、44%的關稅。這三個國家與美國的貿易份額能高到什麽程度？答案不言而喻。
總的來說，特朗普這一連串動作是史無前例的，開了一個很壞的先例：一方面他把世界貿易組織（WTO）完全排除在外，根本不當回事；另一方面，特朗普按照自己的條件來處理經貿問題，因國制宜，每一個國家面對的稅率都不同，而且沒有人知道其計算標準。
當地時間4月2日，美國白宮，特朗普手持一份關於外貿壁壘的報告發表講話。 視覺中國
如果未來其他國家都有樣學樣，我擔心最後全球的整個貿易體系將徹底備受破壞，蕩然無存，這是十分有可能的。現在大家都在關注90天暫緩期過去後，美國政府還會有怎樣的動作。中國已展現了毫不退讓的立場，未來會有怎樣的應對，我們東南亞國家倍加關注。
記者：特朗普給全球經貿合作體系帶來的不確定性，被他視為有利的談判策略。有外媒分析，許多國家面對“對等關稅”時陷入了“囚徒困境”，即如果選擇“跪拜”，先於鄰國對美妥協，可能會爭取到更優惠的稅率與經濟上的相對好處。結合東盟的合作機制與集體行動邏輯，您認為這種情況有多大可能出現？
翁詩傑：首先需要認識到，東盟雖然由十個國家組成，可召集經濟部長共商，並達致統一立場和口徑，但是，最終與美國談判關稅稅率的時候，將會是雙邊的談判，美國不會接受跟東盟整體去談。
而個別的東盟成員國在一對一的對美談判中，根本毫無籌碼可言。目前特朗普給出90天暫緩期，揚言一眾受到沖擊的國家會競相上門求見談商，這既是一種傷害，也意味著恐嚇。
坦白說，面對突如其來的關稅壓力，每個國家無論大小都在尋求自保。比如新加坡一早就表態了，他們不會采取報覆性關稅措施。柬埔寨和越南的情況我們也知道。越南想要搶先一步，建議越美相互豁免所有的關稅，換來的依然是美國的不依不饒。
小國在這種環境下確實很被動。站在各自的國家立場，要實現本國利益的最大化，能少付一點關稅當然是最好不過。但是在特朗普的眼中，這就是談條件的好時機。我不排除這樣的可能性：美國若要繼續挑事，或許會考慮以個別東盟國家的對華關係作為要挾。這是個假設，幾率存在，但我希望不會發生。
回頭看馬來西亞，當地的企業界普遍都不認同加征關稅的做法，認為這是開了一個非常危險的先例。從企業的角度來說，大家都希望馬來西亞政府去跟美國談會有成果。沒有誰會主張馬來西亞以一國之力，對美國的關稅做出報覆。我相信我們沒有這樣的經濟實力。
更何況，對許多東盟國家來說，美國依然是重要的市場，丟失了這個市場對東盟國家並沒有半點好處。而且迄今為止，美資依然是許多東盟國家，包括馬來西亞的一個主要外資來源，這是不容否認的事實。
因此，現在大家的心態不無矛盾，一方面不齒特朗普的作為，但又希望能跟他談，如果不談判則無法解決問題。我看到馬來西亞的一些企業主都相當焦慮，不確定因素太多了，誰敢往前走呢？大家都在想如何熬過這90天的緩沖期，當然也希望看到中國如何出招。
記者：馬來西亞拉曼大學經濟學教授黃錦榮近日撰文提到，東盟作為生產中心，自身的消費市場還沒有培育起來，區域內貿易僅占東盟貿易總額的五分之一。他建議中國和東盟在《區域全面經濟夥伴關係協定》（RCEP）框架下，將跨境貿易嵌入當地的供應鏈，在東盟國家創造更多的就業崗位、擴展消費市場。您認為目前這方面的挑戰是？
翁詩傑：之前也談到了中國和東盟近年來的經濟合作抓手，包括數字經濟和綠能發展，雙方都希望把東盟的市場進一步擴大。
但另一方面，從2022年元旦RCEP生效至今三年多了，作為一個東盟主動提起的框架，RCEP有個值得關切的問題在於，相較日本和韓國乃至中國，它在東南亞的規則使用率依然相對偏低。
我個人的判斷是，RCEP實施到今天，其實還沒有真正地發揮出15個締約國的全部潛力。中國與東盟之間的貿易，更普遍地采用《中國-東盟自由貿易區協定》（CAFTA）中的規則。這份協定已經行之有年，大家都比較熟悉。因此，現在中國和東盟的自貿協定盡管已進入3.0版本，其規則卻往往跟RCEP產生不協調現象，許多企業主都必須要二選一。許多東盟國家的中小企業，對RCEP的規則也不見得有充分的掌握了解，這是存在的事實。
目前，頂著關稅逆風，我們一方面希望看到RCEP能夠進一步地發力，在東南亞地區更為普及化，在對華商貿往來中發揮其優勢作用；另一方面，我覺得雙方也應該痛定思痛，進一步地拓展許多非傳統市場，尤其是在全球南方的非洲、拉丁美洲，中國和東盟經濟體可以攜手合作。
記者：作為中馬共建“一帶一路”倡議的旗艦項目，馬來西亞的東海岸鐵路（ECRL）引發了許多關注。除了帶動沿線投資與經濟發展外，這個項目也因為在馬六甲地區形成的陸海聯運樞紐而具有戰略意義。您怎麽評價東海岸鐵路項目的意義？
翁詩傑：就馬來西亞的情況而言，其半島西海岸是經濟比較發達的地區，而東海岸地區的經濟卻相對的滯後。馬來西亞政府對於東海岸鐵路項目的布局初衷，主要就是為了平衡地區經濟差異，實現互聯互通。在項目實施的過程中，鐵路將把西海岸的巴生港與東海岸的關丹港串聯起來，形成陸海聯運的整體布局。
馬來西亞東海岸鐵路（ECRL，又名東海岸銜接鐵道）是中馬高質量共建“一帶一路”的旗艦項目
除了帶動與激活沿線的經濟發展，彌補區域差距的鴻溝，未來隨著東海岸鐵路的建成，最終形成一個貿易物流可以繞開馬六甲海峽的布局，是不是意味著馬來西亞半島的東海岸將有望成為貿易聯通的樞紐？
我向來認為，馬來西亞半島的東海岸獨具久被湮沒的優勢，值得深入挖掘。東鐵已為關丹港、馬中關丹產業園的發展提供了正向的助力。這一切，端看事在人為，我們可拭目以待。
記者：特朗普政府一份泄露的行政命令草案稱，計劃對與中國有關的船只征收所謂“駐港費”，還敦促盟友采取類似行動，否則將面臨報覆。眾所周知，扼守馬六甲海峽咽喉的新加坡也是美國的重要盟友。馬來西亞面對美國的霸權施壓做法會持什麽樣的立場？
翁詩傑：特朗普政府所謂的“駐港費”無疑是專門針對中國船只，是旨在遏制中國海運、造船業的另一個套路手段。
先說馬來西亞，我們跟美國的關係向來是不溫不火，不選邊站隊。對於美國各種基於主觀願望的訴求，我們不可能完完全全地俯首聽命。這屆安瓦爾政府也曾對美國嗆聲，質疑憑什麽基於所謂的“國家安全考量”，就要求馬來西亞必須在5G設備采購中排除華為產品。這種要求既沒有任何的依據，也是明目張膽地在幹預一個主權國家的內部治理。
明顯不過的是，這都是美國自己的小算盤。當競爭不過別的國家時，它就會挖空心思遏制別國的發展。但是現在美國的霸權已經到了一個無以覆加的囂張極限，有理性的國家不可能繼續追隨美國的指揮棒了。
．翁詩傑
馬來西亞前交通部長，亞太“一帶一路”共策會會長，馬來西亞新亞洲戰略研究中心主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