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料图 来源:视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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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一名女性被卷入黄谣和网络暴力的漩涡,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苏州大学学生恶意P图侮辱女性事件后,“一女子在地铁上的照片被AI一键脱衣”一事又引起广泛讨论。
近日,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对经历过被造黄谣的三位女性进行了一次深入采访,女性被造黄谣并不罕见,而她们如何面对这些谣言、污蔑,以及如何能够依法保护自己,更值得关注。
16岁的李红(化名)不久前被一名职高男生造黄谣,她果断选择搜集证据,向法院起诉,法院进行了调解,涉事男生在微信朋友圈道歉并赔偿。她想对那些有同样经历的女性说,“不要怕,我要的就是维权,我要恢复我的名誉。”
被采访的三位女孩,或早或迟地认识到,面对谣言或污蔑要敢于抗争、善于抗争。就在此前不久,演员张静初发微博披露,在经历了被造黄谣和网暴后,她最终选择用法律武器来捍卫自己“作为人的尊严”。
正如演员张静初在一次公开演讲中所说:“如果你现在正身处黑暗,不要害怕,因为你从不孤独,去勇敢面对,去保护自己;如果你没有身处黑暗,也希望能对那些正在经受痛苦的人保留一丝同理心,不要成为压垮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
以下是她们的讲述——
16岁被造黄谣,她果断搜集证据到法院起诉
讲述人:李红(化名),16岁,目前在读高一。
今年3月,她被一名职高男生在微信群里侮辱、造谣,她搜集了证据,并到法院起诉对方。经法院调解,涉事男生在微信朋友圈公开道歉并向她赔偿2000元。
那天晚上,我接到了一条视频通话,上来就是一名男子不分青红皂白辱骂我。他指着黄色网站上下载的一张女性图片质问我的下体颜色。
我印象很深刻,当时我接了电话之后全程录屏。我挂断了电话,他又开始微信语音辱骂我,视频里没有辱骂完的话他就语音继续发。
内容都是一些不堪入耳的词汇,骂我“荡妇”、“妓女”。我实在受不了,把他微信删除了,但是隔一天凌晨他又给我发送了好友申请。他是我同班同学的好友,在我们那边的职高读书。
最开始面对这些攻击的时候,我感到惊讶、恐惧和担忧,条件反射地先想到回避。我的朋友告诉我最近苏州大学造黄谣的男生被开除学籍的事情,提醒我“不要删除微信,接受他的好友申请,看他说了什么之后可以把证据保存下来”。
朋友善意的提醒点醒了我,看到有女生维权成功的先例,我决定面对他,打一个“翻身仗”。
我接受了他的好友申请。他又开始语言辱骂我,一开始我装作不在意,告诉他这样是伤害不到我的,后来他开始变本加厉,在微信朋友圈骂我,还拿我在抖音上发的视频和照片,配上辱骂的文字分享到微信群里。
他没有意识到这是违法的证据,在群里发完之后还要截图给我看故意气我。本来发在微信群里其实是很难取证的,因为无法确定点击人数和浏览人数。他的行为已经算侵权了,我把这些证据一一收集起来。
整理证据、收集那些污秽不堪的文字时,对我的心理冲击很大。我要一条条去听,再去找关键信息。那些辱骂我的文字,需要一个字一个字的看,这需要很大的勇气和强大的心理素质。
我去到法院诉讼服务中心询问,我要怎样才能起诉一个造黄谣的人?
当地法院诉讼服务中心告诉我,让我先写一份起诉状,需要提供对方的身份证号、籍贯、电话号码,这些信息我都没有,法院让我去找律师去调取。
我去找律师,律师说,“在县城待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接到这样的诽谤维权案件。”我意识到,这说明在我之前,他从来没有接收过这类案件,或许一些被诽谤被造谣的女生都是选择自己默默承受。
律师评估了我的案件,觉得胜算概率挺大的,愿意代理我的案件。
我在律师的建议下,拟定了一份民事起诉状。我的诉讼请求写明,希望当地县人民法院判令被告立即停止侵犯我名誉权的行为,判令他对我赔礼道歉,为消除影响、恢复名誉,被告应该出面录制一段道歉视频,保证此后不会再犯此类错误;而且我希望他能赔偿我精神损害抚慰金2000元。
庭前调解过程非常顺利,他面对我整理的这些证据,一直低着头回答是或不是,然后说自己是无心之举,纯粹是喝醉了酒后胡言乱语。最后他在微信朋友圈公开向我道歉表示忏悔,并赔偿了我2000元。
支撑我这样一步一步走下来的是愤怒,我绝不能让这个男生这么简单就过去了。
我在面对这件事情时,所有的辱骂我都选择隐忍,甚至选择休学调节自己的心情。
有一天晚上,我真的很难过,我给我爸爸拨了一通电话,我说学校里面没有人跟我讲话,大家都好像在孤立我,我爸还是那句话,为什么别人孤立你不孤立别人?你想想自己的原因,肯定是你有错。我真的很讨厌这句话,让我感觉特别窒息。
在一些人的传统观念里面,女性一旦被卷入关于性的话题,无论做还是没做,都不再纯洁。
我身边其实也有很多人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她们的选择都是忍气吞声,也没有去起诉过。我之前从来没听说过女生打官司去告一个男生诽谤自己。
现在回想起来,我想对那些散布谣言的人说:我不是好欺负的。如果你以同样的形式对我进行攻击,你将会落得和他(上述男生)同样的下场。
我想对那些和我有一样经历的女性说,不要怕、什么都不要管。我现在要的就是维权,我要恢复我的名誉权,我就是要他受到处罚。不要怕自己的父母不同意或者别人的非议,只要这件事情中你足够坚强,以后对你造成威胁的人就很少了。
“在他们眼里,造黄谣是一件小事,但对女性的伤害却很大”
讲述人:小瑞,20岁,正在找工作中。
两年前,一段她和男友的私密视频被人上传至推特等网站。
2年前,一位朋友发现我和男友的私密照片和视频被人上传到推特上。朋友告诉我的时候,我特别害怕,害怕不太熟悉的人看到后会来威胁我,也害怕被人认出来。
现在回想起来,相关帖子上对我有各种辱骂的内容,有人伪造我的个人信息,造谣者编出来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因为他们靠这种东西来吸引眼球。在那些电报群里,你会直接感受到, 所有的规则和道德好像都不存在,里面的群成员用肆无忌惮地的语言来羞辱女性。他们随心所欲地发照片,让他们的感官受到刺激,其他的都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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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情发生时,我和男友两个人一起开始搜集证据。这件事情对他来说更难受,因为拍摄私密视频是在我们双方知情同意下才进行的。后期经历过这件事情后,我们才意识到,我们俩都没有安全意识。现在我认为,女生应该要提高警惕,无论如何都不能去拍私密视频。
这两年我也成长了很多。如果现在有人提醒我,我的照片被人盗取造黄谣了,我会直接了当地报警,如果有人敢来威胁我,我也会直接报警,态度一定要强硬。
最开始发现私密视频被人传播出去后,我第一反应还是很深的耻感,检讨自己,是不是自己的问题。这个心理很多女生都有,好像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心理,我后期不断的反复告诉自己:“性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你的视频被传播出去了,你是受害者。”
我现在不会避免去谈自己是受害者,我也不害怕自己是弱者。当别人侵犯到自己的权益时,包括言语及行为让你感受到不适的时候,这个时候,你就是受害者。要在意自己的感受,不要时时在意他人的言行和目光。
值得庆幸的是,我的家人给我很多支持,我的父母还算是一个比较开明的人,他们鼓励我可以实现穿衣自由。高一的时候,我第一次穿露脐装,还会担心露肚子会不会不好,但是我妈妈说,穿泳衣也是一样的,为什么不试一试呢?她在我的成长道路中,一直鼓励我去探索自己的喜好。
看到苏州大学造黄谣的男生被学校开除的消息后,我发现有人在评论区里为男生说不值得,因为这点小事就开除。在他们眼里,在论坛上随便发点照片说两句造谣的话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但对女性的伤害有多大,他们没有意识到。
最近我一直在找工作,现在的舆论环境让我发现,女性很容易做什么选择都会被说。比如单身的会被说,你为什么还单身;选择生育又会打击你说你是生育机器,我觉得我们身边缺乏一种声音去告诉我们,女性无论做哪一种选择都没有错,那都是他们自己的事情,别人无权干涉。
“我接受好心人资助上学却被造黄谣”
讲述人:白露(化名),成都大学学生。
她曾受到好心人资助读了艺术高中,高二时,有人传播她“长期和外界人士存在不正当男女关系、被包养”等谣言。
我来自广西一个小县城的农村。因为我老家是农村,父母的观念非常传统,认为女孩子即便读了大学也没有意义,因为以后还是要嫁人的。
在我们那里,女生初中毕业后便走上不通的人生道路:一批人上技校或卫校,一批人去读普通高中,还有的人直接不读书,要么打工或者跟所谓的男朋友在一起早早为人妻。
我有一个姐姐,她本身不爱学习,也认为读书无用,她和我父母站在同一个立场上,不愿意我向外走。我爸爸的态度无所谓,他觉得我要去读书也可以,但前提是钱不要他出。
我本身很爱学习,成绩也不错。看到同班成绩没有我好的学生,爸妈都非常支持他们读书,我心里会产生一种落差。为什么别人的父母都那么支持自己的孩子读书,而我爸妈却那样?
自那时起我开始慢慢独立。为了能支撑自己去读一所艺术高中,初中毕业后,我来到城里打工。当时打工所在店里的老板一听我才15岁,非常吃惊,问我为什么不读书了。我跟他说了我的情况后,他可怜我,让我多上了一个月的班。
第一份工作我只赚了800元,后来考虑到年龄问题,老板还是让我走了。我算了一下,艺术高中每学期学费3000多元,我当时在吃的方面能省则省,基本不买衣服,偶尔也会去其他地方兼职赚钱。
在一次打工的餐厅里我认识了这位愿意资助我的好心人,他年龄在三十多岁。他看到我一个人在这边打工,问我为什么不读书?我跟他说了我的事情之后,他说他可以每个月资助我一笔费用,大概在900元左右。
这样的资助大概维持了两年,我到现在都很感激这位好心人。我们一直靠QQ交流,他会定期问我学习状况,仅此而已。高考结束后,我们慢慢失去了联系。但我没想到这段经历,却在我上高中时,被人造谣,说我被外面不三不四的人包养。
我记得当时说这些话的那些人,他们说“搞不好她已经在外面被人那个了”。这里面也包括我当时的专业启蒙老师,还有其他老师。我当时听完很震惊,我清清白白的女孩,什么都没干,原来被人这么想。但因为我当时有点害怕,并且加上班级里老师比较强势,我还是很害怕跟他们起正面冲突的,那段时间我真的晚上睡觉都睡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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谣言虽然没有大面积传开,但还是影响到我的个人生活。父母都用异样的眼光看我,他们怀疑我有了这笔钱去读书是因为在外面有不正当的交易。当时面对这些,我真的会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我很容易哭。我后面实在忍不了,当面去找当初造谣我的那位老师,我希望她能跟我亲自道歉。
看到苏州大学造黄谣的事件发生后,我突然想到当时我并没有意识到原来我经历的这些就是“造黄谣”。我只会觉得对方对我有恶意,不理解我,但后期我仔细想了想,对女生名誉上的造谣和抹黑是真的对女性带来了伤害。
现在回想起这件事,我还是会忍不住流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