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7日,中國外交部長秦剛就“中國外交政策和對外關係”相關問題回答中外記者提問,談及中國的中東政策時表示:“中國將繼續主持公道,支持中東國家通過對話協商推動熱點問題政治解決。”
3天后的3月10日晚上,中國、沙特阿拉伯和伊朗三國在北京發表三方聯合聲明宣布,三國於3月6日至10日在北京舉行會談,沙特和伊朗達成一份協議,包括同意恢復雙方外交關係,在至多兩個月內重開雙方使館和代表機構,安排互派大使,並探討加強雙邊關係。
遜尼派國家沙特和什葉派國家伊朗,堪稱一對“宿敵”,此次復交不僅是中東地區的大事,也獲得來自全球的關注。眾多美媒和專家學者驚呼“中國取得重大外交勝利”,白宮國安會發言人的回應則有意迴避中國主導此次斡旋。而對更多人來說,這一消息可以用“突如其來”、“石破天驚”來形容。
為什麼是中國促成了沙伊和解?中方為此做了哪些努力?沙特和伊朗為何此時達成和解?在如今中東局勢產生劇變之際,其他中東國家和國際社會如何看待此次“沙伊北京對話”?相比於長期在地區間製造矛盾爭端的美國,中國在處理中東問題時有什麼不同?
針對相關問題,西北大學中東研究所副教授王晉和上海外國語大學中東研究所研究員鈕松,進行深入解讀分析。

中國處理中東問題有優勢,其實已奠定和解基礎
對於此次“沙伊北京對話”,外界不僅關注於所達成的協議內容本身,也驚訝於此次會談的秘密性和突然性,紛紛用“石破天驚”、“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等詞來形容。上海外國語大學中東研究所研究員鈕松分析認為,國際社會“感到突然”,主要體現在兩個層面:
首先,沙特與伊朗此次是通過高級別官員發表聯合聲明的,這一方式確認了兩國將在短期內恢復外交關係,並激活雙邊安全協議和其他領域的協議,國際上感到難以置信。換言之,國際社會普遍覺得沙伊關係轉向全面正常化的道路是遙遙無期的,因此對如今局勢變化的“速度之快”感到突然。
其次,國際社會也對中國能夠促成和解一事觸動極大,甚至產生了許多聯想。事實上,對於中國而言,勸和促談一直是在參與解決國際熱點問題上的公開立場和基本路徑。
西北大學中東研究所副教授王晉表示,中國一直都在關注中東局勢,也希望能夠在中東熱點問題和敏感議題上發揮重要作用。一方面,中國有資格,另一方面,中國也有優勢。
第一,中國與中東國家廣泛保持著友好關係,與不同的中東國家以及不同的陣營都有溝通渠道。第二,過去多年來,通過“一帶一路”倡議等項目,中國與中東國家展開了廣泛的合作,中方的真誠和務實是各方能夠看得到的。在此背景下,中國也勢必能夠獲得來自沙特和伊朗在內的眾多中東國家的認可與接受。
兩位學者都提到,近年來,中國同沙特和伊朗一直保持著密切交往,包括中國政府中東問題特使翟雋在內的中方高級外交官從2022年起,密集在沙特和伊朗兩國之間展開“穿梭外交”。
去年12月,中沙兩國相繼舉行了中國-阿拉伯國家峰會、中國-海灣阿拉伯國家合作委員會峰會和元首會晤,並簽署了共建“一帶一路”倡議與“2030願景”對接實施方案。今年2月,中方又接待了來華進行國事訪問的伊朗總統萊希。不難看出,中沙、中伊領導人在短時間內的密集互動,都為此次中沙伊聯合聲明的發布奠定了基礎。
沙伊這對“長期宿敵”,為何選擇此時和解?
半島電視台等外媒認為,此次協議的達成,可能會緩解伊朗和沙特這兩個波斯灣“地緣政治對手”之間長期以來的緊張關係,兩國在黎巴嫩、敘利亞和也門等多個地區問題上處於敵對立場。
2016年,沙特處死該國知名什葉派教士尼米爾後,引起伊朗乃至中東、全球什葉派穆斯林的不滿,也點燃了遜尼派主導的沙特和什葉派主導的伊朗之間的口水戰。沙特駐德黑蘭大使館也因此遭到圍攻。最後,伊朗和沙特宣布斷交。
作為一對“宿敵”,沙特和伊朗為何在此時和解?王晉表示,對沙特而言,希望通過與伊朗改善關係,來改善整個地區的局勢,比如在也門問題上尋找更多可能性,獲得來自伊朗的幫助。而伊朗,同樣希望改善同沙特的關係,來改善和提升自己面臨的地區和國際環境,獲得更好的外部發展機遇。
鈕松強調,長期的對抗局面已經造成了沙伊兩國自身國力的嚴重消耗,特別是在彼此的安全環境上陷入了困境,雙方實際上都已經產生了某種“戰略疲憊”。在此背景下,像中方所提供的這樣一個秉持公正立場的勸和促談平台,就為兩國最終走向和解提供了機遇。
王晉介紹,沙伊雙方的接觸其實已經持續了好多年,此前就在伊拉克舉行了多輪對話,前期已將一些大的矛盾點基本化解。同時,諸如阿聯酋和科威特等沙特的地區盟友,2022年也已經與伊朗和解,如今沙伊和解可謂“水到渠成”。
此前,不是沒有其他大國參與推動沙伊和解,比如美國,但更多的是在製造矛盾以及拱火。事實上,美國在中東地區既是一個“矛盾製造者”,也是一個“責任甩鍋者”,許多地區矛盾背後都有美國的影子。通過製造矛盾,美國希望在中東不斷獲得話語權,而當許多中東議題需要美國承擔責任和發揮作用時,卻又在甩鍋推責。
鈕松則強調,美國對於中東地區形勢仍處於主導地位,比如通過推進以色列和阿聯酋和解,打造美以沙三國的“反伊朗準聯盟”,很大程度上想要達到進一步離間沙伊關係的目的。
巧妙運用“主場外交”,更多國家期待中國斡旋
3月10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中央外辦主任王毅在主持沙特和伊朗北京對話閉幕式後向記者介紹了此次對話會的重要意義。
王毅說,沙伊北京對話取得重要成果,宣布恢復兩國外交關係。這是對話的勝利、和平的勝利,為當前動盪不安的世界提供了重大利好消息,傳遞了明確信號。王毅強調,作為一個善意、可靠的斡旋者,中方忠實履行了東道主職責。我們將繼續根據各國的願望,為妥善處理當今世界的熱點問題發揮建設性作用,展現大國擔當。
王晉表示,此次“沙伊北京對話”已經體現了中國可以在中東問題上發揮更大作用,未來或可以做得更多,比如在其他一些熱點問題上,很多國家也在期待著中國。通過此次會談,中國會積累更多經驗。
鈕松指出,伊朗和以沙特、埃及為主要代表的阿拉伯陣營國家,在海灣地區和中東地區展開地緣博弈,是影響地區局勢的重要因素。如今,中國運用“主場外交”達成沙伊和解,切實地為中東地區減少了熱點衝突,促進了當地和平與發展,這些與一些域外大國頻頻製造爭端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他強調,相信越來越多的中東國家已經認識到,中國會進一步關注中東地區其他熱點問題,但這仍然會建立在尊重地區國家自身意願的基礎上,而非“越俎代庖”。
在目睹了“美軍倉皇撤離阿富汗”等事件後,一些國家對於美國在中東的承諾感到擔憂。為此,去年7月美國總統拜登在訪問沙特期間,同9個阿拉伯國家領導人舉行峰會(GCC+3峰會),趕緊承諾“美國不會離開中東”,將繼續參與中東事務。拜登還聲稱,絕不會讓中國、俄羅斯或伊朗填補美國所留下的“中東真空”。

曾經在美國國家情報委員會負責近東事務的國家情報官員喬納森·帕尼科夫(Jonathan Panikoff)也認為,此次沙伊和解更應該給美國政策制定者敲響警鐘:離開中東,甚至是放棄與長期盟友的緊密關係,你只會留下一個“真空”,讓中國得以來填補。
“中方並不認同這種觀點,中國並不是在填補什麼‘真空’,而是認為各地區國家有其自主性,希望通過勸和促談,幫助各地區國家通過對話的方式走向和平穩定,這是中國的立場。”王晉強調,在處理包括中東問題在內的地區問題時,中國和美國的哲學邏輯是不同的。
談到這種中美不同點時,鈕松更進一步指出,中國參與解決中東熱點問題,不是為了拉圈子、劃陣營、搞意識形態輸出;是為了與地區國家間的務實合作,而非將其視作大國博弈的舞台。正因如此,中國此次促成沙伊實現和解,恰恰證明中國特色大國外交理念和“三不原則”在實踐中日益顯現出的活力,不尋求代理人、不搞勢力範圍、不謀求填補“真空”,這與美國大不相同。
白宮回應“耐人尋味”,美國可能也沒想到會是中國
據《華爾街日報》當地時間3月10日報導,對於此次會談和所達成協議,白宮國家安全委員會戰略溝通協調員約翰·柯比(John Kirby)回應表示:“我們支持緩解該地區緊張局勢的任何努力。我們認為這符合我們的利益,這也是我們通過威懾和外交的有效結合所努力解決的問題。”
報導還稱,在柯比的回應中,還有想要刻意忽略中國在促成該協議方面所發揮的作用,而只關注於討論中東安全問題本身的意思,他說“這不只關乎中國”(This is not about China)。柯比在對記者的發言中表示,沙特方面向美國通報了將與伊朗會談的消息,美國也沒有直接參與到這一份協議當中。
美國Axios新聞網記者勞樂(Dave Lawler)對此解讀認為,美國有意強調中國將伊朗拉回談判桌,靠的是“壓力”,而不是“邀請”。
儘管美國政府似乎有意想迴避,但多家美國媒體卻集中討論了中國在此次會談中的角色。 《華爾街日報》認為“中國外交模式取得了勝利”,“此事證明中國願意在國際爭端中發揮影響力”。美國全國公共廣播電台(NPR)和美國消費者新聞與商業頻道(CNBC)的報導,也認為“中國取得重大外交勝利”。

此外,美國智庫大西洋理事會還綜合多名專家觀點認為,中東或將迎來新時代,在“後美國時代”的中東,各國尋求其他方案,而中國以及此次同樣參與斡旋的伊拉克等國或是“贏家”。不過,也有人認為,美國在中東的軍事存在依舊強大,稱其“失去影響力”為時尚早,但中國在該地區的崛起,確實給美方“敲響了警鐘”。
王晉解讀認為,白宮國安會發言人柯比的這句“這不只關乎中國”,確有一絲“酸”的意味,原因就在於:一方面美國在推動沙伊對話的過程中面臨到了不少挑戰,其自身沒有能力辦到,比如美國因與伊朗沒有外交關係而無法順暢溝通;另一方面是美國應該沒有想到中國能夠促成沙伊和解,相信這也出乎了絕大部分人的預料。
對於美媒這次近乎一邊倒的認為“中國取得重大外交勝利”,鈕松提醒道,美國輿論環境較複雜,即便有此類表述,其實也暗含了對美國在中東地位和角色的反思以及憂慮。當然,也有一些美國媒體希望淡化此次中國所發揮作用的討論,畢竟美國此前深耕中東地區,從其邏輯出發,自然會認為這是對美國的挑戰,這種邏輯其實是美國一貫的對華偏見。
如今,沙特和伊朗的關係已邁向新階段,但未來仍有許多工作需要推進,任重而道遠。王晉指出,沙伊兩國恢復外交關係後,仍存在許多舊有矛盾,需要更多的溝通渠道,而中國正是雙方之間溝通的一個重要橋樑,可以繼續發揮重要作用。同時,沙特和伊朗兩國民間也應該增進信任,展開更多溝通。
鈕松認為,沙伊兩國下一階段的重點還是在於落實聯合聲明中的精神,推進相關協議的達成,一方面要管控好雙方在教派和地緣政治等領域的長期分歧,另一方面要管控好各自國內對於此次和解的雜音,避免產生新的衝突,從而破壞了來之不易的和解局面。
他相信,作為負責任大國,中國也會在“全球安全倡議”、“全球發展倡議”等基本框架下,進一步促進沙伊在安全和發展領域的諒解與合作,真正地做到為地區衝突“降溫”。
兩位學者也都強調,需要注意的是,美國仍然會繼續加大奪取重塑中東地區格局的主動權,不排除還會利用地區矛盾來維持更多自身利益,同時獲得更多話語權。如此一來,美國必然會在未來繼續成為中國處理中東關係的一個重要外部障礙。
王晉強調,隨著中國這種勸和促談的“橋樑形象”不斷在中東地區深入人心,美國做出這類舉動必然會遭到中東國家的普遍反對和抵制。 “所以,未來中國和中東國家的合作,前景非常廣闊。中國所具有的全球性大國形象,也會被越來越多的國家看到和接受。 ”